晚潮丨读《周易》，养成发现美的眼睛

潮新闻客户端(kèhùduān) 黄飞立 《周易(zhōuyì)》是“群经之首”，两千多年来(lái)不仅(bùjǐn)成为儒家重要经典，也(yě)是道家尊奉的要籍，是不折不扣的中国历史文化的大IP。古往今来，对它的注释(zhùshì)解说阐发用“汗牛充栋”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。不论是从象数(cóngxiàngshù)角度，还是义理、图式方面，抑或是实学考证，乃至现代人进行的文化解读，对《周易》的剔掘可谓巨细靡遗。然而从美的角度来阐发《周易》的意蕴，却并不那么多见，普通读者(dúzhě)也很少会从这个角度接受《周易》。 王振复《周易百句》，中华书局，2024年(nián) 王振复教授的(de)《周易百句》，同他的其他易学类著作一样，依然是包罗万象的，他试图从各方面向读者浅近地介绍《周易》这部“天书”。作者(zuòzhě)在书中明言：“我以为，《易传》总是将(jiāng)本经每一卦的卦爻辞，往儒家礼学、仁学与哲学等方面进行解读与发挥，这固然不谬，但今天的读者，还可以(kěyǐ)在认知、了解(liǎojiě)这些的同时，注意发掘《易传》的文化学、哲学与美学等思想因素。”从现代美学角度(jiǎodù)来解析《周易》中的名言嘉句，是本书(běnshū)的特色之一，草蛇灰线一般，暗伏在书中。 《老子》有云：“道生一，一生二，二生三，三生万物。”《周易·系辞上》将其表述为“生生之谓(zhīwèi)易”，即生而(shēngér)又生是易的本质属性(běnzhìshǔxìng)与发展规律，而这也是中华文化与艺术审美的特质。如何生而又生？《周易》下经(xiàjīng)之首的咸（音(yīn)gǎn，即“感”）卦透露了(le)其中的消息。卦辞说“取女，吉”，很显然，便是男女婚姻(hūnyīn)、夫妇之道。《彖辞》进而引申：“天地感而万物化生……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”《周易正义》解释道： 咸道(xiándào)之广，大则包天地，小则该万物，感物而动，谓之(wèizhī)情也。天地万物皆以气类共相感应，故“观其所感”，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 因此，易学界有人甚至以为，全部易理可以一个“咸(xián)”字加以概括。 《周易百句(bǎijù)》（口袋本），中华书局，2025年 那么这(zhè)与(yǔ)中国艺术精神又有什么关系呢？作者在解释《系辞下(xià)》中“天地絪缊，万物化(wànwùhuà)醇；男女构精，万物化生”这段重要的(de)文辞时分析说，天地即阴阳，阴阳即气，而气则是生命的絪缊状态(zhuàngtài)，它是万物孕育、化生的本根，并引《庄子·知北游》“通天下一气耳”之说，认为中国人所崇尚的天人合一实际上就是天与人合一于“气”，合一于“生”。因此“男女构精”，必然“万物化生”，而这正是存在于《易传》的“来自远古生殖崇拜的人文孑遗”。那么从(cóng)方法(fāngfǎ)论看，“男女构精”为“近取诸身”，“万物化醇”为“远取(yuǎnqǔ)诸物(zhūwù)”，则古代中国人看世界与人，不仅“仰观俯察”，而且“近取远取”，这种方法，便是中国绘画艺术的主要“画法”。看到(kàndào)这样的分析，让人不禁感到痛快淋漓。 《庄子(zhuāngzi)·天道》说：“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。”这是(zhèshì)中国绘画(huìhuà)的又一条基本美学原则。一般认为(rènwéi)，这是道家思想在美学中的反映。然而贲卦上九(jiǔ)爻辞说：“白贲，无咎。”贲本就是无色(wúsè)的文饰，上九居于贲卦之极，贲之道由绚烂之极反而归于平素，也就是我们现在(xiànzài)常说的“反璞归真”。可见，这是中国古人很早就已达到的对美的认识的境界，无怪熊十力说：“易者，儒道两家所统宗也。”（《新唯识论》） 《建筑中国：半片(bànpiàn)砖瓦到十里楼台》中华书局，2021年 王振复除了《周易》外，还(hái)长于中国古代建筑(jiànzhù)及建筑美学的研究，而这二者之间是有很多联系的。《周易·系辞上》说：“精气为物，游魂为变(wèibiàn)，是故知鬼神之情状。” “气”是中国传统思想中一个(yígè)十分重要的(de)概念。抛开这句话中的迷信因素，能看到“气”是如何影响(yǐngxiǎng)于中国建筑的营构与建筑美学思想的。《葬书·内篇》说：“盖生者，气之聚。”那么人死就意味着气之散。因此，中国建筑营构的一条重要原则就是“聚气”。比如建造庭院即(jí)天井这一空间，为的就是“聚气”。作者说得好：“庭不(bù)在大，而在乎灵，灵不灵，就凭这一口‘气’。这也(yě)是中国古代将(jiāng)生命哲学与建筑美学融合为一的一个例证。” 美分为优美和壮美，壮美从(cóng)获得崇高感而来。《系辞上》说： 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，变通莫大乎四时，县象著明莫大乎日月，崇高莫大乎富贵(fùguì)，备物致用，立成器以为天下利，莫大乎圣人(shèngrén)。 这是传世文献中第一次出现“崇高”一词。崇即嵩，原是上古中国人觉得至高的嵩山的高耸形象，看到嵩山，便会产生壮美(zhuàngměi)之感。至于(zhìyú)高，则(zé)是先民学会建造高出于地面的建筑物之后而对(duì)自我形象的一种认识。 王振复《中国美学史(měixuéshǐ)新著》，北京大学出版社，2009年 《系辞下》说：“上古穴居而野处，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，上栋下宇，以待风雨，盖取(gàiqǔ)诸大壮。”可见建筑(jiànzhù)（“宫室”）本就与《周易》的(de)大壮卦义相契。作者在引用(yǐnyòng)马克思说的人们从此“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”建筑之后，分析大壮卦说：“象征人的高大形象屹立在大地之上，这也便是大壮卦引申义所说的‘大者壮也’‘大者正也’的意思，也是中国(zhōngguó)人心目(xīnmù)中的‘崇高’。” 但古人心中“美(měi)”的(de)涵义不止于此。上引《系辞上》“崇高莫大乎富贵”中的“崇高”，不仅仅指审美感受，更是指圣人(shèngrén)的人格形象、属性与社会(shèhuì)影响。这与我们今天理解的“崇高”的美学(měixué)意蕴大相径庭，然而历史地来看，古人的确把崇高看作高显的圣人人格的光辉体现，是对其完美道德人格的肯定与歌颂。这是我们在了解古代美学思想、艺术精神时(shí)必须要知道的。 因此当我们回头再来看上面提到的贲卦时，便会对该卦《彖辞》所说的“刚柔交错，天文也(yě)；文明以止，人文也。观乎天文，以察时变；观乎人文，以化成(huàchéng)天下”有更深(gēngshēn)的体悟。首先(shǒuxiān)要说的是(shì)，“天文”“人文”二词的出典便是这里。《彖辞》的意思是，从“天文”可以观察时令、时序与时机的变化，从“人文”可以观察社会的发展、变动及世道人心，从而可以让圣人的道德教化普遍(pǔbiàn)施行而化成天下。 作者接下去的分析非常(fēicháng)精彩： （贲卦）位于下卦的(de)(de)离卦的本卦为乾，位于上卦的艮卦的本卦为坤，乾在下而坤在上，便是(shì)泰卦。所谓泰，《易传》有一个经典性的解释：“天地交，泰。”这就告诉我们，贲卦之象的文化、哲学与美学底蕴，蕴含了中华一贯的生命、生殖及(jí)阴阳交合意识，中国人是由此认知与给定天文、人文(rénwén)内涵的，这里(zhèlǐ)的天文是自然而然(zìránérrán)的，人文也是自然而然的。从美学上看，天文是一种本始的自然美，人文可指至善的道德美。 明乎此，我们便会对古人(gǔrén)认为的(de)何者为最美(zuìměi)有了(le)充分的“同情之了解”：“君子黄中(zhōng)通理，正位居体，美在(měizài)其中(qízhōng)(qízhōng)，而畅于四支，发于事业，美之至也。”（坤卦《文言》）据中国传统五色说，黄为五色居中，象喻中正、中和之道。“美在其中”的“美”，实际指道德人格的至善；“美在其中”的“中”，指坤六五居于上卦的中位。所谓“畅于四支”，指中正、中和、至善的道德准则，贯彻于君子的一切思想和行为。“美之至”，即美的最高境界，就是道德至善，这是合乎历史实际与古人观念的。 当然，除此而外，在阅读《周易百句》时我们还能收获另一种美，就是通过作者的引领，徜徉于古代易学(yìxué)家对于易理深切的体会与(yǔ)领悟，从而享受易理所给予我们的理智的“美感(měigǎn)”。 作者简介：黄飞立(huángfēilì)，博士，系中华书局上海聚珍公司编辑。